
十月归营
一 听鼓咚——咚——先是一星两星,好像未雨绸缪似的。你以为是在梦中,隐隐约约,或高或低。你仔细听定了。接着是一点两点。像一个巨人在找寻什么,发出轻慢的叹息,更像一个瘸腿的更夫随手敲打,响声也极不均匀。
一 听鼓咚——咚——
先是一星两星,好像未雨绸缪似的。你以为是在梦中,隐隐约约,或高或低。你仔细听定了。
接着是一点两点。像一个巨人在找寻什么,发出轻慢的叹息,更像一个瘸腿的更夫随手敲打,响声也极不均匀。但声音无疑地大了,东方、南方、北方、西方翩翩翻来。你跃身起来,靠着床,静静地听,那是一种脚步声,浅显而杂乱,一齐向营门口集中。那是一段历史跨过最后一个门槛的时刻。跨过这个门槛,现在就成为历史,而跨过这历史的脚步是锣鼓。
这就是每年一次欢送老兵的锣鼓。它不像安塞腰鼓那么放肆跳跃,也不像打靶归来的得胜鼓那么辉煌热烈,分明透着庄严,透着留恋,透着失落,离开军营的老兵谁会不记得这泪水中的悲喜鼓声?
然而,这又是一段极平凡的锣鼓,脚步如锣鼓,留恋也尽在锣鼓之中。你听那锣鼓队一一过来,便有一个个灵性过来,有热烈而优雅的,浅吟低唱,余音缭绕,如南国女子的娇羞;有恢宏而迅猛的,又如大江东去,一泻千里,是北方男子的豪迈。就这么错综着、翻滚着,在你的耳边一段段递进。
我不在送行的行列,我只在自己宿舍,听鼓。一队队的鼓声响过,便是我们一对对的退伍战友从室外走过,他们就在今天离开数载沉浮的连队。酸也好,甜也好,恨也好,爱也好,一方端端正正的背包都背走了;笑也罢,泪也罢,希望也罢,失望也罢,理智和感情都叫一朵大红花遮盖尽去了。只是这军营送别的鼓声永远敲不好,不是离别的恍惑,而实在是去年的敲鼓人,今年已走在离别的队伍中,一把一把地抹泪呢!
所有的锣鼓平息下来后,是一片喧嚣的广播声、歌声、鞭炮声。但未等这些声音展开,突然,一只不守纪律的、孤独的大鼓莽撞而又固执地响起,好像一个匆匆的过客,好像一阵剧烈的心跳,一个极快的拾起,好像一个不知所措的问讯与呐喊……但大鼓终究敌它不过,只一声,那么短暂。
但这仿佛就是这个乐章响亮的尾声。
我知道这本来不是一部交响曲,但因为心中有一根情思串着,便如听一支曲子般听出了它的开始、结尾,听出高潮,听出主旋律。我亲爱的战友,便在这一串简朴的声响中离开部队,离开了一段缠裹着爱和恨的历史。
……先是一点、两点,声音渐渐将故事散去了。东方、南方、北方、西方如洪水般慢慢地退去,仿佛是一个巨人在喘息、迈步,渐渐地走远。
接着,只剩一星、两星。军营归于平静。
二十月归营
对于在外驻训已久的战士,十月的营区就像自己的母亲,几千里风尘仆仆,遥遥地看见她,禁不住眼泪早已捒捒地流淌下来。
营门外一里,你就能看见两旁列队欢迎的战友,手掌拍得震天介响,新扎的凯旋门、新挂的横幅、新插的彩旗和广播里的迎宾曲,一一铺陈,这边是:“一路风尘鹊报靶场胜利,满道凯歌花怡六连英雄”,那边是:“苦练巧练汗水结硕果,空中开花靶场显神威”。连那些打过几十年炮的首长,老兵们也见一次销魂一次。
那击中拖靶的连队自然最是高兴,即使路过机关,也忘不了纵情地吆喝,迎接的战友便也吆喝,于是,远远地听来,上下一气,真如一阵阵雷声轰隆隆地响过。这时的首长也宽容、慈爱地笑着,绝不因为这一份过分而不快,部队齐装满员,安全开进,那首先是他们最得意的一笔了。连队不同,风貌也就不同。那有的连队战士则坐得端正笔直,安安静静地过来,带队的连长或副连长庄严地向车下欢迎的首长行举手礼,车上的指挥,红旗一举,黄旗一挥,犹如搅动了上下乾坤,炮车便隆隆的开过去,叫人一看便生发出敬意,欢呼声也变成齐刷刷的掌声了。
一路的炮车开过去,烟尘就起来,车队便仿佛云里行、浪里走;一路的炮车开过去,灯光便闪动,车队就仿佛是一个游移的星座,闪闪烁烁,让人疑是天下的星子都集中到了眼面前;一路的炮车开过去,前面总是先唱起来,仿佛不约而同的擂台,后面的歌便回应,于是,前前后后鼓胀着一种战士的高昂了。驻训的车队回到营区,营区便过去那一段单调的日子,军人是营区真正的风景。
这时候,无论往哪个连队盘腿一坐,便有熟悉的老乡、战友围着你,你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变得野味了。西北高原的风,西北高原的飞沙,西北高原的紫外线,酿造了这些汉子的粗犷。那到宁夏去的,见过沙漠,便侃沙漠,侃白兰瓜、黄河蜜,侃枸杞,当然也忘不了侃宁夏的女子之美了,拿出的烟也是宁夏人爱抽的“乒坛”,拿出的酒自然是宁夏的枸杞酒了。那到过黄龙山区的,便侃山岳丛林,侃那里流行的地方病,侃那里的蚊牤多,当然最后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醉蟹,那是黄龙山区的特产。你的心也跟着醉了。坐到熄灯回去,走路便跌跌幢幢,哼哼唧唧,满脑子都是空中开花、首发命中时八连连长乐得就地翻个筋头——喜烟满天飞——旅长敲鼓、政委发奖——战士狂欢雀跃的精彩场面了。待从这熏染中清醒过来,你才真正会体味像远行的儿女一样,军人远离了军营,回归时的亲情和幸福了。
最急的还是那些战士的父母。那些初出去的新兵,出发前总写一些潦草而简单的信,字里行间又总透着一些疯涨,讲生活的浪漫,在父母则体会到一份惊险,讲吃喝的淡漠,在父母则是一份艰辛。等到儿子再一封回归的信来,便有这样的父母,早早来到营区了。
第一天一阵锣鼓鞭炮迎来的,父母一一认过,没有儿子,一打听原来是第一梯队,父母们便相互照应着,失落落的回去。第二天又敲锣打鼓,半路便见一辆辆炮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再一问,原来是第二梯队,儿子竟然在第三梯队呢。但儿子总算有了下落,老人们于是说说笑笑地回去。父亲说:“嚯,部队的队伍真长。”母亲回应:“长哩嘛。要不,咋叫万里长城呢?”
待到第三梯队见到儿子,却是落得儿子好一段埋怨。
可不,十月归营,儿子已经长成健壮的肤色,结实了,成熟了,嘴上翘起一丛毛绒绒的胡茬。冤什么呢?听着儿子的埋怨,又怕拖了他进步的后腿,赶快回来自觉地拾掇好行李。坐下来,等着和儿子道别的间隙,父母亲的心与心对望着,竟像孩子似的,挂着泪珠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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