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假期，我回到阔别5年的故乡，叩响了家门。隔门听到鞋子在地上拖沓的沉缓的声音；半晌才是苍老的问话。“谁呀？”“我。”父亲，您已辨不出您的儿子的声音啦？您猜不出是您放飞的鸟儿归巢了。
离家5年了，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与我的兄弟一起生活。由于工作的紧张，都没有时间回家看望他老人家。
门，吱吱地掀开一条窄缝儿。父亲，父亲的眼睛。那双眼睛，迟滞地抬起来。老人的两眼因为抚养我们众多兄弟姐妹的劳累，为了我们能吃上好的，经常连夜加班苦干，贫困的年代，劳作的艰辛，饮食的低劣，不要说吃什么营养品，就是一天三餐还不能填饱肚子啊，如今老父亲的双眼干涩涩的，失去应有的光彩。那眼睛打量着穿校服的儿子，一脸的疑惑。真是不认识我这个离家已久的儿子啦。
　“爸爸”，我低唤一声，父亲眼里的光立即颤抖起来，嘴唇抖动着粗深的皱纹，他在自言自语的问自己：“是谁？是清儿吗？”眼里便全是泪了。
父爱就是这样，是人间最无私的，也是最自私的；是最崇高的，也是最偏狭的；她是世界上最真挚、最热烈、最柔情、最慈祥、最长久的爱。父亲无私地把生命的一切献给儿子，自私地渴望用自己的肩膀把孩子举起，送上世界的高峰；父亲含辛茹苦地教养儿女，偏狭到夸大儿女的微小的成绩。他的爱会延展到他离开人世，化成儿女骨中的钙、血中的盐、汗中的碱。父亲定定地望着我。我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想到了在我国所有名胜风景中，都能看到望儿山，大概全世界无论哪儿都有望儿山吧，都有天天盼望游子归来的父亲变成化石。父亲还在呆呆地望着我。
记得5年前我匆匆而归，匆匆而去。临走的那个拂晓，我在梦中惊醒，听见灶间有声音。披衣起身，见老父亲一边佝偻着往灶里添火，一边垂泪。
　“爸爸，才4点钟，还早啊，你怎么就忙着做饭？”
　“你爱吃手赶面，你爱吃。你妈妈不在了，我给你做。”
听着父亲的话，我止不住泪流满面，这就是我的父亲，多么淳朴的语言，而这语言里又包含多少的爱啊！如果儿子爱吃猴头熊掌，父亲也会踏破深山去寻的啊!回到家的日子，父亲一会儿用竹篓兜来黄瓜，一会儿去炒玉米，一会又去田里摸来泥鳅。他还把已经有20多年教龄儿子当成孩子。我受不住那黄瓜，受不住那炒玉米，受不住年迈的父亲去田里摸来的泥鳅。更受不住父亲用泪和面的手赶面。
父亲是个性情刚烈、脾气火暴的人。他17岁那年在爷爷的主持下与我妈妈结婚。我出生的那年，正好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父亲由于刚直不阿，在十年动乱中没少吃苦头，在我17岁那年离家远行，到南平读书。毕业时正逢改革开放大潮，父亲也与全国所有人一样，鼓足干劲承包责任田，辛勤劳作为供弟弟妹妹读书。我要把那微薄的工资寄给家用，父亲总是阻拦，要我留下，要我多购买些教学工具书，要我安心教学，不要在教学上误人子弟，家里的耕种就是再忙，也不让我回家帮忙。就这样老父亲积劳成疾，身体慢慢的一天不如一天。
父亲，您的肩膀是儿子最好的也是最可靠的大树!你的双眸永远是我生命之根深扎的大山!记得后来我回了一次家，您说：“人老啦，才知道舍不得儿子远走。”说着声泪俱下。“可是你总得走，你总得离开家，你是个老师，你的教室里有等你去传授知识的学生。”可是我还是不敢看父亲佝偻的背和含泪的眼。可是我的心上永远有他老人家的目光。这时候我懂得了：父亲期望的目光是可以珍藏的。儿子可以一直把父亲期望的目光带到远方。我搀着父亲走回昏暗的小屋。屋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味使我感到亲切，感到自己变小了，又变成了孩子。我心里内疚，我这个不孝顺的儿子!
转眼便是离家的日子!我不知怎么对父亲说，只是磨蹭着收拾行装。我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贴在我的脊背上。离别大约是人类最痛苦的时刻了。记得，上次我回家的时候，车子一动，我万万没想到年迈的父亲竟然顺着门外的泥泞小路，踉踉跄跄跑起来，追赶着汽车，他喊道：“清儿，你的胃有毛病，要注意饮食啊!”
后来，父亲给我寄来二十几种草药，真不知父亲那瘦弱的身体是怎样从山上挖回的这些草药。最难的离别，当是游子同白发老父亲的告别。见一回少一回啦，临走那天，我实在不敢再看一眼父亲的白发和泪眼。我安排了许多儿时伙伴和亲友来安抚父亲。有人说，车来了，我便逃之夭夭，匆匆忙忙跑出门，匆匆忙忙钻进汽车。在车门关上的一瞬间，我，一个有20多年教龄的老师，竟鸣呜地哭出了声。我忙把带泪的目光向车窗外伸展，可是父亲没有出门来送他的儿子。
我能够体谅老父亲此时此刻的心情。儿子从他身边离开了他经不起这痛苦；一个儿子告别家乡回学校去了，他必须承受这痛苦。父亲，我知道，我还在您的眼睛里。您那盈满泪水的眼睛，永远是儿子扎根的大山。可是您这个作老师的儿子，他那爱那幼小的小树，必须尽力培育那幼苗成长。
父亲你安心吧，我会牢记您的话，尽力做好本职工作，决不误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