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每天清晨起床后，我习惯打开一扇窗，让外面清凉的空气冲进来稀释室内暖烘烘的热气。我喜欢那扑面而来的冷风，每次总是和我撞个满怀，似乎都是迫不及待的，等待了一夜似的，急切而热烈，一会儿，便觉困意全无，神清气爽了。
习惯看楼前笔直修长的马路上霓虹灯在寒冷中泛着轻柔的暖光，连起两条灯带穿越黑暗。无论天气多么寒冷，无论夜多么黑暗，那些路灯总是透过窗帘照射进来，使得我不得不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开窗，看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马路上，路灯下，一对颤颤巍巍的老人的剪影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第一次发现他们时，我竟然惊愕起来，同时我还为他们担心着，怕他们摔倒了。老头个头细高，身体连弯带倾斜，重心倾向前方，一只手拄着拐杖，老太太个子比老头矮一头，她在老头的身后，拽着老头的后衣襟，缓慢而吃力的在路边蹒跚而前。朦胧中，看他们的岁数大约都在八十往上。我尤其担心他们往下走时会顺着路面的坡度倾斜而倒，更担心老太太如果手滑脱了，老头会立刻扑到在地。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事实证明他们走路的姿势虽然在外人看来是即将摔倒的姿势，很危险的样子，但是他们一直走得很稳当，像一对木偶剪影一样在每个黎明前出现。
不管寒风冷冽，也不管冰天雪地，窗外路灯下，每次开窗总能看到那对老人颤颤巍巍的身影。我不止一次被他们强硬的风骨打动着，还被他们相依相偎终老一生的画面感动着。世间能有多少这样的画面出现？他们的不屈服，他们的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令我刻骨难忘。
我一直认为维系一段婚姻在当今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常暗自庆幸自己二十年的婚姻已开始走向自豪，但看到一对老人那般的情景，常幻想风烛残年后的我们，是否也有这样一幅感人的画面？是否也有他们的毅力与坚韧？
如若某一天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时，我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他们之中会不会有谁生病了，或者……
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生命随时会失去。如果第二天再次看到他们的身影双双出现在我视线之内时，我便安然的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一天里，我会忘记他们。
至始至终，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在黎明前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他们一来一去走多久才离去。不管我起床多么早，只要是开窗，时常看到他们黑乎乎的身影。是他们刻意在黎明前走完每天的必行之路，而防备自己影响了路人？还是他们睡眠少，苦于无事可做，而出来修心养身？总之，黎明后，马路边，绝对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黎明前的身影给人的感觉总是孤单的、寂寞的，只有连成一线的灯，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陪伴他们孤单的背影，除此之外，皆在梦乡沉睡着。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黎明时分来的更早了，而我很难看到那一对老人在月下的剪影了，在我仍在睡熟时，他们或许已经在路边做生命运动了，或许他们之中的一个……
不管他们之中谁先走一步，那黎明前的剪影都无法完成，更无法圆满。
如果黎明前少了木偶般的剪影，如果路边没了窸窸窣窣的蹒跚步履，那么在我开窗的刹那间，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风的风情了，那泛着柔和的暖光下不再有令我心动和感动的画面了，对我来说，多少是种缺憾。因为那福画面早已在我视线里定格。我习惯看那灯、那路、那剪影了。
我很庆幸，在一对生命即将告别人世的时段里，给我世间最感动的情爱，给我诠释终老一生的真正含义。

2011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