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半个月，我便是二十五岁的人了，真让人尴尬。
是否还年轻？我问。我答不上来。我坐在海岸上的花坛边。临近午夜，这座城市却没有显露疲乏的模样，高楼大厦，繁街闹市，灯火满盈，犹如水晶般闪耀，五颜六色的光柱投射在水面。夜空橘黄，像在燃烧。风有些大，让人觉得冷。午夜来临前，我最喜欢的便是这一刻。陆延在叫我，就要下班了，他说，准备准备。
我要想想一些事，想想能让我切身领会年轻的时候的事和开始怀疑自己不再年轻的时候的事。那年我二十二岁，确实的青春年代，就要给予我优越未来的大学，我背弃了它，我比所有人都过早地，草草结束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又为后来的斗志昂扬的学子们添了一例可以用来耻笑并引以为戒的有利论据。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真的过于年轻，所以才犯了一个错误吧？而人们总会不断的告诉我，只要年轻就经得起失败，即使跌倒，还可以爬起来，而且还能爬的更高。不过，要是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还年不年轻，命运是否就会从此失去对他的眷顾呢？
三年间，我换了好几份工作，每份工作时间不超过七个月。最近的一份只有十天。总的工作时间不超过两年，那么那空空的一年我到底做过什么，去过什么地方，我全然没了印象，就像科幻电影里的人，走在马路上，一道光柱从头顶射下，耀眼而无法直视，几秒钟后它就消失了，我们看看时间，却已经过了好几分钟。那些人身上用人类科技无法检测出的地方被安装了一个装置，我沉湎于一个幻想中，我身体里也有这样一个装置。
不过，关于这几份工作的事情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一离校，我便选择了与家相反的方向，抱紧行李，坐上车，心想，一切都得靠自己了，要像细菌一样活着，浓酸，毒气，火山熔岩，无氧环境，依然有生命存在，即使把它放到真空中，它也会找到活下去的出路。带着这个信念，几小时后，我来到了一个工业小镇，这里的建筑低矮陈旧，空气混浊，垃圾随处可见。也不知车带着我走了多少路，总之是离学校相当远了，一想到也许永远不会再返回，我就觉得那地方越来越像只会在幻觉里出现的地方。我的口袋里仅剩500多块钱，首要之事必定是如何增加这个数字了，绝大多数人的一辈子，似乎仅仅只为了如何增加这个数字而活着吧，我不能说没有意义，但也不能说可悲。我想我真的很幸运，因为第二天我就找到了一份工作，一间电子厂的人事部文员，而这个职业基本不招男性，而我能得到这份工作是因为人事部的人几乎都要走光了，经理在香港上班，只是偶尔回来一次，剩下那位人事部主任下个月就要辞职。这种形势让我为难，因为现在似乎所有有关人事部的工作都交到了我手上，那位就要三十岁的满脸痘痘，一脸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老处女模样的女人事部主任，一天到晚坐在她的电脑面前聊QQ，上飞信，不时捂嘴呜呜呜的笑，对工作的事情根本不屑一顾，随口一句就交代我去完成。我毫无经验，不能说不会道，一副书呆子的模样，各部门的经理经常跑来人事部相告说怎么我申请的订单，加班资料，加班费审核老板还没批下来，那位总是斜眼看人的生产部经理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似乎答案全在我这一样，我一脸僵硬的对他笑着。
“老板娘不批我们有什么办法!”人事部主任镇定的说，“他说你们的订单有问题，库存明明还有，为什么还要订购？”
“那是为了下一批货准备的，库存的量不用几天就用完了，生产紧急，所以要提前预定!到时如果跟不上生产你们付得起这个责任吗？”生产部经理毫不退让的说，语气有些许怒意。
“又不是我们的问题，老板娘现在不批准提前订货了，因为他说库存经常用不完堆在仓库，而以后可能又不生产这个批次的产品了。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他们吵了起来，紧张的气氛使我无地自容，就好像是我酿成的这些事似的。但我想这是他们工作上的自然而然的习惯，因为半小时之后他们就在生产部经理的办公室里笑的前仰后合。老板娘已批了就放心吧，这是人事部主任站在生产部经理门口临走时说的话。
我迫切需要工作，那个数字的数额急需增加，所以我没有离开。我，一个大学生，况且还是一个半途而废的根本不好意思称自己是大学生的人，没什么特别能让人赏识的地方，所以有机会就必须握紧在手中，一刻也不能放松。人事部主任走后，所有的工作就真的全都揽在我手中了，从早上8点起，我需要花一小时时间发工作报告，购物订单，厂房的情况调查，半小时巡查厂房(庆幸这只是一个小厂)，一小时到厂房各机台抄写生产报告，一小时招聘，下午1：30开始，发早上的工作报告，修理各部门有问题的电脑，情况严重一点的只能联系主厂的电脑部，整理生产部主任的加班申请以及听他不怀好意的话语。3点30分面试应聘的人，大部分是十八岁到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勉强能写出26个英文字母，初中文化，偶尔一两个写高中的。住宿，不住宿，工资怎么样，加不加班，要不要交钱，坐着还是站着，买不买保险，我再看看，明天上班是吧，宿舍有空调，有夫妻房吗？哦，这工作不适合我。
“这个还不到十六岁的未成年你也招进来？”生产部主任拿着那张简介走进了办公室，我抬起头，看到他那圆滚滚的对我面露讥讽的脸，“还好我看仔细了，你看看!”他递给了我，我看清楚了，我笑笑。
“哎呀，一时没算清楚呢，谢谢啊，陈主任!”
“要看清楚啊，要是招些未成年人进来厂里，被劳动局查到了谁都付不起这个责任啊，对吧!”
“对对对!”
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了生产部主任坐在食堂一角和一堆他们部门的人围在离我稍远的那张桌子周围有说有笑，不时听到我的名字，然后是一阵嘲笑声。
小厂里人的狭隘？又或者是我自己没做好事情所以才会落得别人的轻视？还是我太年轻才让这些中年人的主任经理对我百般刁难？帮人打工，谁都是为了工作更好完成，薪水便可多拿，我想，究其原因，实在在于我。虽然日后我才看到，无论大厂小厂，何时何地，人都差不多如此。我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干办公室的工作。
相比这些，更令我受不了的是和上头们一起就餐的时候了，每隔一个半月左右，老板娘会带着一帮人前来视察这个分厂，然后会带着人事部的人一起出去就餐。我刚来那次，因为毫无头绪，在人事部主任叫我去迎接老板娘的时候差点出了洋相，崭新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