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战期间，由于种种原因很多当过兵的人没有打过鬼子，甚至有的人还没有见过“鬼子”长的啥模样，可我曾经有位李大爷打过鬼子，还近距离亲手打死过鬼子！

李大爷是我少年时期的老朋友，和他分开有好多好多年了，我时常地想起他，他的音容笑貌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他叫李永华。

我是在长白山脚下的一个煤矿长大的，我在十三、四岁时，我课余时间经常到李大爷的集体宿舍去玩。李大爷是1959年大跃进时期“支边”到东北当的采煤工人，是我山东的老乡。

可能是他山东的儿子与我同龄段的原因，也可能是他善良的本性人品，还可能是我讨人喜欢的缘故，总之他每见到我都非常亲切，都会给我拿出一些好吃的东西，相处的几年里从来没有训斥过我。煤矿采煤工人都是三班倒，当他上白天班和零点班的时候，他就给我钱去电影院给他买晚上的电影票，我的大部分老电影都是在这时候看到的。当时的电影票5分钱一张，但要是没有李大爷，我是根本看不上那些老电影的。

他当时有四十多岁，一米七多点的个头，略有驼背，走路不慌不忙，说话不快不慢；国字脸，浓密的花白头发，两眼有神，脸上有一道伤疤，经常面带微笑；他爱喝酒，爱抽烟，也爱聊天，他讲笑话的时候别人笑他是不笑的；他经多识广，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知道的很多，在十几个人的大宿舍里他始终是中心人物。

他的老京剧唱得特别好，经常有板有眼地唱给大家听。他在年轻时看过梅兰芳的戏，谈那些著名的京剧演员如数家珍。但“文革”破四旧后他就不敢再唱了，就试着学“样板戏”的京剧。我下乡后也是天天听广播里教唱样板戏京剧，所以我对“革命现代京剧”学的很好很快。我回家探家时去看他，他听到我唱的很好便非常高兴，就像找到知音一样，我挨段地唱，他看着现代京剧唱本，手里打着拍节，嘴里跟我亨着。他说：“你学的真好，真有味，我就学不好这新戏，老跑调。新戏和老戏不一样，太难学了。”

他是旧社会过来的人，读过几年书，种过地，做过小买卖，还当过兵，是国民党的地方武装。有一次我们看过一个抗日的电影后，他便说起了他当兵打仗的事：

“别看我当过国民党的兵，也和鬼子干过几仗，可我们可没有和八路打过仗。我们的‘家伙’（武器）都很好，也是从鬼子手里一点一点拿过来里的。”

“你打死过几个日本鬼子？”我天真地问他。

“我还真不知道我自己打死了几个日本鬼子，因为打仗的时候都开枪，都扔手雷弹，没法知道是谁打死的。不过有一次我真的自己干死了一个小鬼子。”他抽了一口烟说。

“有一回次打完仗后我们分别端着枪在各家院子里转悠，就是电影里说的‘打扫战场。’我自己端着枪进了一家的院子，忽然一下子从磨盘后面冒出一个鬼子来，我们俩的枪上都上着刺刀，我的腰里还别着一把张着机头（子弹上着膛）的‘活子炮’（盒子炮——驳壳枪）。他妈拉个疤子也没有防备啊他就呼喇冒出来了，开枪打他都来不及，一下子我俩就把刺刀别上围着磨盘转开了。我俩谁也不敢喊叫，我怕再冒出一个鬼子那我就坏了，其实他肯定也怕再进来个中国人。但我心里害怕，因为我自己太年轻，觉着拼不过他，就想一“活子炮”打死他，但是两手端着枪倒不出手来。

“这样转悠了一会儿我想：这样下去不行，鬼子拼刺刀厉害，得豁上了，得掏‘活子炮’干了。右手是把枪托子的，掏‘活子炮’得使右手啊，我的右手手一松，他的刺刀就扎过来了。我什么也不管了，盒子炮也打响了，把那个鬼子打死了。

“隔着个盘磨，他捅我有些够不太着，我打他也有些费劲，所以他刺刀捅在了我的肚子上。多亏捅得我不太深，现在我肚子上这个疤就是。完后我一想真后怕，要是我的‘活子炮’没有张着机头怎么办？要是碰上个‘臭子’怎么办？我就早死了。”

“那以后三年解放战争的时候你也没有和八路打过仗？”我又问他。

“鬼子投降后我就做买卖去了，一直干了很多年，再也没有摸过枪。”

大家哪个佩服啊！

山东老乡们都陆续把家属接到了东北安了家，可他不接家属来东北，照常地一年休一个探亲假。他说：“这地方不行，太冷了，退了休还回老家去。”他退休后真回山东了，可把他的独生儿子弄到煤矿接了他的班。

尽管他也打死过日本鬼子，但当的是国民党的兵，所以他始终是一名普通的采煤工人。在“文革”时期也“在劫难逃”被“专政”了几天，但是经过“外调”后发现他也没有什么坏事，况且还抗战打死过鬼子，所以很快就算过去了。

他平时从不说落后的话，也不太积极，从未当上什么先进。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从不骂大街，很少发牢骚，只是喝酒、抽烟。最可敬的是“跑腿子（独身男人）”们都孤独寂寞，见了女人都“粘粘糊糊”的拔不动腿，可他和女人从来没有多话。

他采煤近二十几年，没有发生大的工伤，更没有落下什么残疾，退休的时候身体的各部件齐全，身体健康。

我自从招工上班后就与他联系不方便了，我们家也搬离了原来的煤矿，他住的地方就没有再去过。他退休走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多年以后他的儿子我倒是见过面，人很精明（现在也退休了，无法联系）。前几年打电话给退休后也回山东定居的父亲，问关于李大爷的情况。父亲说：李大爷应该去世好多年了，活着的话也有九十多岁了！我真是又难过又失望，没有想到：由对他的想念变成了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