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像从前一千多个夜晚里上万次的不经意地一瞥那样，不动脖子，甚至连眼皮也懒得动，只挪了挪眼珠——浏览舞者。也许这是第一万零一次不经意地一瞥，就在一瞬间，蓦然发现，一双惊世骇俗的眼睛横空出世。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灵魂出窍，如枪响时的青烟，腾地一下就飘走了。不知道舞曲响起来了，不知道人们都跳起来了，也不知道灯光渐次暗下去了，我的肉体树桩似的立在舞程线上，而灵魂紧紧地追随着那一双眼睛。600平米的圆形舞厅里，跳舞的人群很快形成一个逆时针旋转的巨大旋涡。人流撞击着我的身体，身体如漂流的瓶子晃来晃去。终于，大概是一个熟人，把我的身体拖向墙边，堆放在靠椅上。
当我试图描述那双眼睛的时候，我就痛感语言贫乏。那是一双喷射着青春火焰的眼睛，一双可以驱散黑暗的眼睛。黑白分明，深邃而清幽，有闪电般的穿透力，又不乏月光般的温柔。张扬而不放肆，含蓄而不内敛，高傲中不乏亲切，奔放热烈却不轻佻泼辣。亦清亦浊，让人宁心静性但又想入非非，蠢蠢欲动但不敢轻举妄动。当她的眼光望过来的时候，你可以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电磁波或者震波直抵心脏，有脉冲信号发过来。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魔法魅力呢？这双眼睛被嵌在一张月白的脸庞上，额头宽阔饱满，鼻梁挺直，薄唇微微隆起，披肩的卷发像刚刚被开水冲泡过的方便面。中等个儿，紧身翘臀，步履轻盈。她总是爱笑。笑脸绽放，“风吹皱一池春水”，“波光潋滟”，睫毛忽闪，娥眉飞舞，鱼尾纹愉快地舒展着。微微仰头，白玉似的牙齿齐整整地亮出，瓷实锃亮，鼻翼翕动，似乎开心至极。
是的，这是个我所陌生的少妇。但又似曾见过。在广场吗？或者“帝豪娱乐城”的吧台前？不，都不是。在某个夜晚，我缓缓驱车经过一个短短的隧道的时候，她挎着包款款独行。或许，也是某个夜晚，我在十字路口，一辆野狼牌摩托奔驰而过，她就横坐在后面，卷发飞扬。
看不出来她化妆过，但可以看出她很会打扮自己。高跟长靴，黑色马裤，新潮而高档的装饰型腰带，黑底色的迷彩羊毛衫（真正的夏奈尔品牌）。她从我身边一路舞过去的时候，一股优雅的香味沁人心脾，是正宗的法国香水蓝寇系列“期待3型”的味道。
不知道我在靠椅上一连坐了几曲。（老实说，我没有兴趣看别人跳舞，而且某一刻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在犯一个低级错误——一个中年人因为一时着迷某个异性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犯傻，以至失魂落魄、很原始地丢人现眼，岂不是诚心让人耻笑？然而，我还是犯了这种我正常时嗤之以鼻的毫无技术含量的错误。）灵魂归位时，就极力唆使身体去接近她。可是，几乎每一曲刚完，不待她走向沙发，就有几个男士迎向她。而她选择的总是年轻的男士。我估计我没有机会，但我还是行动了——无奈我拗不过灵魂的怂恿。
我一定要弄请她那种魅力的魔法所在。我要知道她是谁！
一曲响起，她和一个壮实的俊男共舞。我随便拉上一个舞伴跳将起来，紧跟在他们身后。霓虹灯渐渐暗淡，我死死地盯住她。她的脸从男伴的右肩上露出，如月行薄云之中，妖冶而妩媚，两眼闪烁着不可遮挡的光芒。我飞快地检索着记忆中的各种艺术图像和生活图像，想以此破译她的类型。视线触及到她的手。她的左手搭在男伴的右肩，准确地说是贴在肩胛骨上，修长的五指微屈轻扣，指甲盖泛着柔光，紧口的毛绒衣袖遮住了手背，手臂贴着男孩的胸膛。我的头脑里闪现出狐狸的爪子，狐狸！狐狸精！不，不准确！正当我急切地寻找确切概念时，看见她花开一般地笑了，眼珠闪出异常兴奋的光亮，张开嘴，咧出雪白锋利的牙，略一扭头，咬进男孩的右颈静脉血管，酣畅地吮吸起来。
与此同时，我禁不住惊呼一声：妲己！随即昏厥，不省人事。